生活

 作者：谢晓柏

在外地讨生活的我，拖家带口，只有逢年过节才有时间和机会，带着妻儿，和兄弟姐妹们约定回老家看望父母亲。

每次回家，一到湾头，就远远看见手搭着额头的老母亲在眺望着，她又在接站。露水打湿了她的裤脚，也不知道她从什么时候就站在湾口等我们了。

回家了，陈旧的老宅，有邻里问寒问暖的声音，有小孩子嘻嘻打闹的叫声，有喜上眉梢的老人应答声，总之，热闹攘攘，人声满满。老宅只在我们兄弟姐姐们回来时，才呈现出欢乐、饱满、祥和、生气勃勃的样子；父亲、母亲在我们每次回来时，都看得出来，心底里就表露出得意、满足、富有、内心强大的形态。

没想到，五年前，父亲走了；三年前，母亲也走了。

陈旧的老宅，不值多少钱。兄弟姐妹都不在家，感恩堂哥对父母亲生前的关照，兄弟们合计，老宅送给了堂哥的儿子改建新房。

岁月像条河，在时光中慢慢流淌。老人远去了，没有父母亲之后，就没有这个老家了，我也就再也没有回老家了。

老家堂哥的儿子的儿子结婚，邀请我去喝喜酒。我已退休，没有什么事情，就欣然应允了。

这是母亲走后我第一次回故乡。

从车站走出来，站在熟悉的车站出口，我却有点恍惚，不知道该往哪去了。堂哥孙子的婚宴是明天中午，是直奔堂哥家好，还是该找个酒店住下，或是去县城的姐家？我犹豫着。

父母在时，每次回来，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，不管是晴天还是雨天，不管心情是好是坏，不管自己发达还是落泊，我都不用考虑，打个车，直奔县城20里外的家，那个童年有梦的家，那个有父爱母爱的家，那个任何情况下都不会嫌弃游子的家。

我设想了一下，住姐姐家。我和姐姐很亲，姐姐小时候最疼的就是我这个弟弟。有人欺负我时，姐姐会帮我站台；我做错了事时，姐姐知道了，会为我分责；我有什么困难时，姐姐会想方设法帮我解决，儿时的姐，像我的半边天。姐姐的儿女、儿子也和我这个舅舅很亲，有什么解不清的结，会主动听取我的意见；有什么困难，我也会帮他们解决了一些实际问题。

以前，有时候也去姐姐家住，哪怕是小住几日，都算是中转，因为我有家，父母在家里等着我，随时可以回家。现在，再去姐家，就只能住那儿了，而不像以前，是落个脚，现在成了一个借居的客人。想到这里，我没兴致去姐姐家住了。

父母亲不在了，去姐家住，我成了客人。

我设想了一下，住酒店。我开了房间，休息片刻，想起了读高中时要好的同学刘某，通了电话，没有生分，说话还很投缘。聊了一会儿，老同学说，许久没回来了，如果回来了，及时联系呵。

我说，“我回来了，住在某酒店。”

“那好，你等着，我立马就到。”

“这次算了吧，我要回家去，到侄儿家喝喜酒。”

“父母亲都不在了，哪还有家？回老家也是做客。”

“呵……”。

“不要说了，邀几个要好的同学聚聚，正好你的“心中女神”也回了。

老同学无意中的对话，刺痛了我的神经：父母亲不在了，在故乡，我是客人。

我设想了一下，回老屋看看。

叫了出租车，回到家乡的湾边，对司机说，你等着，一会儿我还要回城。

老屋已无迹可寻，老屋宅基地上，堂哥的儿子己建起了三层小楼。

我绕着老屋，准确地说，我绕着老屋宅基地上堂哥儿子的三层小楼，转了几圈，我心中的老屋和心中那个温暖的家，像遥远且不可及的光环，只能在记忆中。

从回忆中醒来，遇见一位邻居。邻居说：“难得回……”话说了一半，变成了邀请：“要不，上我家坐坐吧。”

我谢了邻居。

我意识到，从这个村庄长大的我，也是客人。

成为“客人”，都是因为父母亲不在了。

我泪流满面。

我知道，这是因为父母亲不在了，而泪流满面；这是因为没有了父母亲的家，儿子无家可归而泪流满面；这是因为没有了父母亲，无家可归，成为“客人”而泪流满面。

还在泪流满面时，想到了我的儿子。我在，老伴在，尽管儿子在远方发展，我们在远方的家就还是儿子的家。尽管儿子已经有了自己的小家。

老了，思乡，念亲，怀旧，既是人之本能，也是天地轮回。